2011年11月18日 星期五

豬頭是駐站作家之「民間社會文本」—part 3 括弧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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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組長身世坎坷呀!)


二、多聲複調︰括弧「()」與主體的指認 

(補這主題的開場白)類戲劇經常由一段倒敘的旁白方式作為開場——一如「這是發生在民國七十年代的故事」。這種多聲的穿插彷若早期的布袋戲偶故事情節的描繪,戲台後方彷似說書人的口白,配合戲偶的肢體動作,加強了戲偶人物的內心處境和劇情的發展。

事實上,這種多聲的敘說方式,在小說文本上有類似的閱讀經驗。借自於亞里斯多德《詩學》中的敘說理論,Paul Ricoeur以為《追憶逝水年華》呈現了小說主人翁(hero)以及敘說者(narrator)兩種不同姿態的敘說聲音(1984[1983])。前者表達故事主角Marcel在知覺感官、親情關係、兒時過往,和審美等經驗;其中,Ricoeur提醒我們。即便是故事主角在追憶往事,其敘說語調卻是「直接朝向未來方向移動」。通過此種書寫方式,使得以保持完整脈絡的故事敘說,以及自初始到結局的時間動線。後者則賦予並且追加了小說主人翁詳述其經驗之意義,其中〈時光流逝〉、〈時光重返〉等章卷標題明示了故事主角就回憶活動之定義。這種關於敘說者的聲音,在小說中,「as we shall see later」不停地出現(Ricoeur 1984[1983])。從閱讀《追憶逝水年華》第一卷〈斯萬之路〉(Swann’s Way)開始,敘說者的聲音不知從何處開始說話,召喚著一個缺乏與現在敘說當下之界定,和一段朦朧、幽暗不明的往日時光︰「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總是很早就上床……」(Ricoeur 1984[1983])。敘說者通過這種方式,回溯自一個無邊界的過去時光。在此一時光回溯過程中,那位輾轉於夢寐與清醒之間的敘說者,以「翻身」姿態作為不同回憶場景變換的方式,敘說者的童年記憶從說話的當下被撥離出來(set away)。

在類戲劇的演出中,相似地分為兩種聲音︰劇情主角人物直接交由演員的對白來詮釋;旁白則作為「敘說者」的話語。在該類戲劇中,話語的敘說交由幕後旁白與演員台詞不斷更迭,得此,觀眾的閱讀(觀看)經驗不斷移動,一如追隨《追憶逝水年華》的敘說聲音一般——一方面隨著主角人物的生命敘事進入故事的情節;另一方面則是交由旁白的引導獲知不可避免的悲劇命運。故事從「阿盛從小就在黑道裡長大」開始,如同《追憶逝水年華》小說裡,主人翁告知讀者︰「我將要告訴你這個有關我童年的故事」。在回溯1980年代的歷史場景過程中,阿盛與阿霞當時並不知道兩人的愛情將來造成一場悲劇,在朝向故事結局的方向上,具備了一種「過去中的未來」(future in the past)特色。這種特色於是突顯「兩個人卻不知道,這一段愛情竟然造成了日後曲折離奇的悲劇命運」此種敘說方式。

這種「追憶過往」的敘說內容賦予過去時光在經驗上之意義。通過前述「過去中的未來」的敘說方式,在《追憶逝水年華》裡,以瑪德萊娜糕點的經驗最為精彩。該段話語以過去式時態述說,打開記憶之門以作為最後揭露最後一卷〈時光重現〉的前兆記號,「整個貢布雷和它周遭的景色,一切的一切,形態繽紛,具體而微,大街小巷和花園,全都從我的茶杯裡浮現了出來p63」。然而,在閱讀經驗中,主人翁起初並不知曉這種「瑪德萊娜的狂喜」化身為強烈的快感(all-powerful joy)究竟從何而來?在《追憶逝水年華》裡,出現一段括弧裡的話語︰「(雖說當時我還不明白,直到後來才瞭解這一記憶何以會讓我變得那麼高興)」(中文譯本p62)。這段話語直到敘說者書寫最後一卷〈時光重現〉終於瞭解情況,回過頭來以括弧的形式被放在序論中時,有了意義和力量。於是故事敘說的開始與結尾二者的相稱被揭露為整個小說創作的指導方針。這種括弧裡的話語,如同杜斯妥也夫斯基《地下室手記》不斷地呈現出括弧內的敘說,形成了敘說主體對話語文本中的主體的一種追述。
常常有些完全相反的事情發生。去辦公室有時是可厭的;可厭到這樣一個程度,以致回家的時候感到非常不適。然而,突然毫無道理的,我又會產生一種懷疑的、冷漠的情緒(發生在我心裡的一切事情都只是一種情緒),於是我嘲笑自己的狹窄與挑惕,責備自己的浪漫幻想。(p79)
Mikhail Bakhtin提出「複調小說」(polyphonic novel)來闡述杜斯妥也夫斯基創新的藝術思維和手法。複調小說的作者把自我看成是與主人公平等的對立主體,通過「作者」與「主人公」的對話、不同主人公之間的對話、主人公的自我對話,甚或「小說結構的所有成份之間,都存在著對話關係」(Bakhtin,1998[1963]:55),阻礙作者權威的主體敘述,呈現多聲部的敘事話語。這種「複調」風格借喻自音樂形式的類比(1998[1963]:28):
利用複調的形象、對位的形象,不過是為了指出當小說的結構方法超出通常的獨白型統一體時會出現的新問題,正如音樂中超出單音便會出現某些新問題一樣。但音樂和小說使用的材料大相徑庭,因此它們之間除了作形象的類比,除了作一般的比喻,談不上更多的相同點。我們把這個比喻變成了一個術語——「複調小說」,是因為我們找不到更合適的名詞。可不要忘記我們這一術語來源於比喻。
「對話」是複調小說的精神,表現在中篇小說裡的形式特徵,作者讓主人公「我」朝向「想像中的讀者」說話,同時也對著自己說話;主人公的自我意識不斷受到想像中的他人所影響左右,也受到自己種種矛盾情緒所影響,因此主人公難以對任何一件事情下定論,前一句話做了某種定義,後一句話立刻加以反駁,也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麼樣個性的人。在這種情況下,作者經常使用括弧的手法,呈現主人公變化中的自我意識。
這樣子我已繼續很久時間——二十年。現在我四十。我是一個心懷惡意的公務員。我顢頇,並以此自樂。你知道,我是不接受賄賂的,因此,至少我有權獲得補償。(蹩腳的笑話,嗯?但是我不塗掉它。我寫它的時候以為它很漂亮,不過現在我自己看得清楚,我只是要用一個卑鄙的方法把它炫耀出來,但是我故意不把它塗掉!)
《地下室手記》的主人公前一句話定義自己是何種人,隨即對自己所下的定義產生憤怒情緒,因不希望別人(或讀者)覺得他藉著抱怨尋求同情,語氣因之轉折為另一種對自己的定義,「主人公的語言從第一句話開始,就在預料中的他人的話的影響下變形、扭曲。主人公從一開始便與他人發生了尖銳的內心的爭論。」主人公如何看待自己,不斷受到他人如何看待、對待主人公所影響,「由於同他人意識處於這樣的關係之中,他與別人以及自己的內在爭論就成了一種特別流動的現象,產生了沒有完結的對話,一個對語引出第二個對語,第二個對語引出第三個對語……它既無法結束,也不能完成。」(1998[1963]:307-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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