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24日 星期六

駐站作家撩慾教主之第十八發(老闆招待的):媳婦很忙,大嫂也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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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結婚之後就在家裡,沒有外出工作是嗎?」我問。

  「你阿嬤不給我去工作。」陳好說。錄音訪談於2007年夏天,我謄打這份逐字稿時尚未參考《閩南語辭典》,多以中文取意。

  「你有說你要去上班哦?」

  「不是啦,我如果去上班,換成她要煮飯,她不要啦,她很喜歡『這樣』。」陳好作勢磨搓食指、中指與姆指。

  「那是什麼?」我明明看過阿嬤玩一種長條狀的紙牌,捻牌動作確實需要搓磨指腹,我仍故意問其所指,因為陳好的眼神充滿嫌棄與厭惡,令我感到不耐煩,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非如此不可。

  「你阿公八點出門上班,你阿嬤八點半就出門,你阿公五點回來,她四點半回來,她慢他半小時出門、提早半小時回來。」陳好仍未明指,為了順利書寫下去,我決定不追究了,讓當下的心思遠離複雜情緒,就在這一刻,我忽然有點體會陳好身為媳婦的處境──明知不應該說長道短地抱怨婆婆,卻有滿腹委屈隨時爆發。剛才寫到「複雜」,先前我不安於引用陳好的話語,老師建議我不用害怕,倒是必須將婆媳關係的複雜給寫出來(老師說:「打牌打到死,不覺得這句話很幸福嗎?」足球瑄好像白了豬頭一眼說:「婆婆的幸福,建立在媳婦的痛苦上。」):

研究者要問「為什麼這是一個現象」而非感到害怕,勾勒婆媳相處的文化、人與人之間的連結方式──緊張、受難、計謀等,其背後有多麼複雜,或許是那個時代的現象。所以,不只是在寫陳好自己的生命經驗而已。

  「阿嬤沒有工作嗎?」我當時續問。

  「那時候怎麼上班?我要煮飯,要洗衣服,你阿嬤都叫我。洗衣服就洗一個早上去了,淑珺的(陳好的小姑),你阿公的,你阿嬤的,還有耀文他們(陳好的公公的弟弟的孩子)。」我原本問的是婆婆有沒有工作,一聽到工作,陳好的腦子充斥不能出去上班,口裡吐出的字句把自己在家裡做的事情填得滿滿滿。

  「耀文叔叔住這,我怎麼沒印象?」

  「你又還沒出生,還沒領身分證,還在那邊排隊,不知道要給誰出世。

  「(笑)不是,你後來生大姊──」

  「嗯,然後就帶小孩,接下來就生你,帶帶帶。我帶得小孩不能快點長大。」多麼希望小孩快點長大,或者:小孩子怎麼不快點長大。我這不是長大了嗎?大到陳好開始煩惱女兒一直讀書都還沒出嫁,等到不能生就嫁不出去了。「我很忙,洗衣服、煮飯、帶小孩,搞得霧煞煞,以前哪裡有什麼免洗尿布,以前都竹竿晾上去,待會兒收下來,又一竹竿(的尿布)上去。那竹竿都沒有停歇的耶,才剛晾上去,乾了,馬上又晾上去。

  「洗衫要洗整天哦?」

  「嗯,我都用手洗,就洗一早上了。」我記得陳好小時候在水底寮,一大早也要幫忙洗衣服,那時候家裡沒有時鐘,小學同學紛紛路經家門口,陳好邊洗邊留意,等到某位同學路過,陳好知道這時再不出門,上學就會遲到,可是母親交代的衣服還沒洗完,她慌得坐在原地大哭。我能體會她的心情,因為我小學低年級有次跟陳好去成衣廠,眼看都下午一點了,上學鐵定遲到……

  「沒有洗衣機嗎?」

  「那時我有買,但我沒洗。生完心境(第一胎),我才用洗衣機下去攪。那時只有洗衫、煮飯而已,又沒做啥,為何要了(浪費)電。」我發現,只要我問她工作很少哦?她就會說很多;如果我說工作很多哦?她就會說不多。或多或少,是甘是苦,好像沒有一定的準則,更多時候是「以前」和「後來」相較的差異。

  「整天在那煮飯、洗衫,一整天就這樣過去?」

  「嗯。」陳好的口氣還算平靜。

  「你不會覺得很無聊嗎?」

  「哪會,」忽然大聲,嚇得我震耳欲聾,「帶囡仔帶甲忝甲欲害去(帶孩子帶得累得要命),暗時嘛攏無睏呢(晚上也都沒得睡),哪會無聊。」雖說謄寫這份逐字稿時我尚未以閩南語記音,正是受到這種話語的力量一再催迫,我後來漸漸磨鍊以中文記錄閩南話語的習慣。

  「你覺得阿嬤有對你不好嗎?」

  「還好啦,若沒淑珺(小姑)這樣,應該你阿嬤跟我相處還好。因為就是淑珺這樣,你阿嬤心煩啦,感覺很沒面子。

  「她(婆婆)覺得對妳(媳婦)很沒面子哦?」

  「她(婆婆)養那個孩子(小姑)沒面子,不是對我啦。

  「她養那個(孩子)沒面子,跟你有什麼關係?」

  「喂,裡面一個孩子這樣,這麼『番』的孩子,你去想,什麼人會沒面子?氣都氣死了(見若惱嘛惱死kiàn-nā-lóo mā lóo-sí),想說怎麼生到這種(孩)子?

  陳好嫁過來的時候,先生的妹妹就讀國小一年級。這段關於小姑的訪談錄音於2009年夏天,逐字稿多以閩南語記音。「那時囡仔好鬥陣嗎?」我意思是說:這八歲的孩子好相處嗎?

  「歹鬥陣(不好相處)。伊講這冰箱阮的(她說這冰箱是我們的),內底的物件你袂當佮阮提(裡面的東西你不能給我們拿)。

  「她不知道你是大嫂,對否?小孩子不懂。你若開冰箱,她會怎樣?」

  「伊敢有可能在彼顧冰箱(她有可能一直在那裡守著冰箱嗎)?伊若正經欲佮我『花』(她如果真的要胡鬧),我會佮講(我會向她說):你去叫阿母來啊!」我聽到此處一直笑,陳好說:「好像很童話。」我覺得很像電視連續劇的情節,不知還有什麼經典的台詞沒有。

  「伊閣有佮你講過啥無?」不知道小小姑還有跟新婚的陳好說過什麼沒。

  「伊講,伊會使(可以)分財產。」那麼小就知道?「伊講老師有講,講查某會使分財產(女生可以分財產)。」原來是老師說的。「利害關係我袂去佮伊解釋(利害關係我不會向她解釋),因為伊閣細漢(因為她還小),你佮解釋無效啦(你跟她解釋沒用啦),我在『浪費時間』哦。」雙引號為國語,當然陳好的發音不是「費」,比較接近「惠」。在2007年夏天的錄音訪談,陳好面對步入中年的小姑是這麼個態度:「原諒人也是一種好代誌(好事),她那時真正不懂啦,她若知道要改就好了。你不能給人家恨啊,她說叫我原諒她,你也是要原諒她,你怎麼能恨她?恨也沒啥需要啦。」這跟我小時候看的八點檔有點類似,每當劇中歹事做盡的壞人反悔、真心改過的時候,差不多就可以完結篇了。不過,此處的書寫仍得回到三十年前的陳好。

  「她(婆婆)是氣她(小姑),又不是氣你(媳婦)。」

  「就是孩子這樣挐(lû無理取鬧),她(婆婆)心情就不好,大家都不好,講話口氣都不好聽啦,又閣續落伊若跋輸筊轉來(接下來婆婆若打牌輸了回來),你大姊都說,阿嬤今仔日跋輸筊──

  「(笑)她會說哦?」

  「(笑)會啊,細漢(小時候)會講,阿嬤跋筊(pua̍h-kiáu)今仔日輸錢,你看回來這樣大聲小聲。」不會吧,小孩子哪裡會如此形容,陳好在我笑著推應之下,好像愈發加油添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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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則留言:

田野工作者 提到...

>老師說:「打牌打到死,不覺得這句話很幸福嗎?」足球瑄好像白了豬頭一眼說:「婆婆的幸福,建立在媳婦的痛苦上。」

嗚嗚~~學生的幸福,也是建立在指導老師的痛苦上。(呼~還好豬頭還蠻習慣別人的吐槽。「這艘瘋人船就屬我最正常!」這樣想就不難理解其他人為什麼都瘋言瘋語了。)

MAKOTO 提到...

老師我錯了,您說什麼都是對的!

屁紅 提到...

學生的幸福,也是建立在指導老師的痛苦上。
這句話用在別人身上或許可以成立

但是用在豬頭身上??
我們請教主出來說明
前幾年豬頭是怎麼來
(冷嘲熱諷地)形容
學生的書寫
從這些例子我們就可以來
證明用在豬頭上是不適合的


教主上!

田野工作者 提到...

>學生的幸福,也是建立在指導老師的痛苦上。
這句話用在別人身上或許可以成立

這可說不定。多少案例證明「指導老師的期刊幸福,是建立在學生的痛苦之上」。

(足球瑄,還不快去大學姊那兒借拖把,把研究室拖一拖!直到彎下腰可以看見齒縫間的菜渣那樣亮就可以了。)

教主 提到...

真的嗎?真的要講嗎?那我要說了哦......

「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

「無事忙中老,空裡有哭笑;本來沒有我,生死皆可拋。」

「虛空有盡、我願無窮」

「寂滅為樂」

【迴音:放下心中的恨。】

田野工作者 提到...

「寂滅為樂」這句話的意思是

「把敵人都給他殲滅之後所得到的寂寞,其實是一種快樂!」

是這樣子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