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1日 星期六

駐站作家撩慾教主之第二十發(更新中!):我會快點改進的

【前情提要】婆婆一方面要打牌,一方面不想當媳婦的「奴才」,希望兒子叫媳婦回家照顧孩子;陳好聽到先生轉述,並沒有立即辭去工作,「她(婆婆)講話都不算帳的。」陳好堅持等到婆婆親自向她開口。可能在此同時,陳好向弟弟借兩萬元購置一台工業用的裁縫車。後來,陳好從「家庭代工廠」轉到「大型成衣廠」上班,婆婆真的親自向她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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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的源頭以「年紀」兩相對應,靈感來自於「有關她性別的事實能牽涉到她的正直嗎?這正直我以為是小說家的脊椎。」(2003[1929]:127)當時我由「脊椎」開始延展〈經濟〉主題的書寫,不過,回到原文脈絡,吳爾芙這段問答主要在探討「小說寫作」這項創造活動:
想想任何一本有名的小說,我們就能體會它的構成是極端複雜的,因為它是由許多種紛紜的判斷,許多種繁複的感情構成。令人稱奇的是,任何如此構成的書,卻能歷一、二年而不衰,英國人、俄國人、中國人都能體會出其同一意味來。偶爾它還能保存久遠。而能多歷經歲月的有數本罕見的例子(我想起了《戰爭與和平》),其中「持久」的成分就是所謂的「正直」,正直自然並不是如世俗觀念,指到期償付賬單,並在千鈞一髮之際仍能保持行事的光明磊落。而就小說家而言,所謂的正直,就是他能給予一個信念,相信「此即真」(What one means by integrity, in the case of the novelist, is the conviction that he gives one that this is the truth.)。對的,一個人會有這樣的感覺。我絕沒想到會這樣;我絕沒聽說過人們會那樣行事,但是你使我相信那樣,就那樣好了。一個人讀小說的時候,把握住每個字句、每種情景,去到那光裡曝一曝──因為造化似乎很奇妙的給了我們內在一點靈光,我們藉以判斷小說家是否寫得合乎正直之道。或許也可以說,造化在最混沌的狀態下,在我們的心靈牆垣上,以不可見的墨水畫了「預感」,而由藝術巨匠來肯定它;那是一種寥寥幾筆的素描,需要拿到天才之火裡才可顯現出來。當一個讀者如此「曝出」了其內容,看它活生生的映現出來,不禁喜極而呼。這就是我長時感知到的,並且渴望著的!讀者因此而興奮之至,甚至懷著虔敬之心合上這本小說,好像它是無比的珍貴,是一生中永可依恃的東西,然後把它放回書架。我就是這樣的拿下《戰爭與和平》又把它放回原處了。(2003[1929]:125-126)

  關於「此即真(this is the truth)」,我試過用隱身的方式敘說陳好的故事,但是串場遇到困難,並且懷疑私自串起她當初的心思是對的嗎?稍後又試過第一人稱「我」的敘述位置,卻因角度設限而無法談到母親陳好。後來,我漸漸以「複調」的方式表達書寫過程的心緒,同時呈現陳好的故事。
突然對自己很生氣,難道找不到更適當的說話方式嗎?一定要這樣子假裝寫作者什麼都懂嗎?寫得很不舒服。生氣生氣生氣。去陽台走廊靜思半小時……耐心耐心耐心,這是一項寫長篇的挑戰。或許以類意識流的方式寫作,陳好不同時空的口述是基礎資料,她口述時會聯想起過去的事情,而我寫作時也會聯想起特定事件資料,所以結構上沒有什麼預設。寫了才知道究竟有些什麼東西可以探討,也才可以更精進敘事方式。(2008.9.2)

以「陳好」為主角的陳述,作者彷彿站在什麼都知道的高處,故事侷限於陳好所發生的事情,難以呈現作者書寫當下的感受。事實上,當作者書寫陳好故事時,各種情緒是同時浮現的,卻在找不到出口的情況下,繼續書寫陳好的故事,一方面懷疑正在進行的書寫是否必要,一方面又懷疑如是的懷疑是否為前進的阻礙?負面能量伴隨著書寫續增。現在,我想找到適合的「複調文體」,同時呈現母親與我的敘說。光想是很難進展的,必須跳下來寫,才知道那是什麼。(2008.10.2)

我還沒想到如何安放兩種敘說的位置,老師說,這兩種敘說就好比「語言遊戲」的文本分析。既然如此,也許我得重新把這兩種敘說編整過,才能夠舖陳故事的梗。但是,究竟要怎麼樣編整呢?首先,個別寫作時,另一個身分的敘說在文字之外浮現。再者,將兩種敘說放在一起,就內容上可以看出時空交疊的生命處境(禪卡抽到「時機成熟」,提醒我放鬆在所處時刻,分享內在的財富)。為什麼思路很雜呢?那麼以「對話性」來思考呢?兩條生命的情節交錯的對話性……(好想睡覺,先去睡好了)。(2009.11.25)

夢見我來到發表會場,再過一小時就要向大家介紹自己的論文,但我手上什麼都沒有,腦子也一片空白,很緊張。議事規則包括一小時由他人介紹我,接著四十分鐘我發表自己的論文。我看了議程,這場由我發表,下一場我要評論學妹的論文,我很快就在心裡想到如何評論。就在主持人請在場來賓舉手發表對我的印象時,有人遞一張我寫過的便條紙,上面有我自己寫的大綱。好吧,有總比沒有好!於是我依大綱,一一列出等會兒所要講的內容。忽然之間,我從極度慌張到安心應戰,很驚訝只要靜下來相信自己,我是知道的。而我寫的內容就是思考問題的過程而已,就是把我如何發現問題、如何找到研究方法等,一一條列大綱。夢醒後,我想我可以切入的點是──發現問題的過程:從個人到文化。(2008.12.2)

我只是寫故事,沒把該有的「追加」指認進去。
老師問:為什麼知道母親堅持相信自己不會吃醋?
我回答:因為她總是一再說「我不會啦!」
老師說:那就在後面括弧寫「講了三十遍」。」
對耶,我從來沒想過。
(2008.12.16)
  先前我花了這番功夫找到自己心目中的「正直之道」,以括弧的形式呈現書寫者變化中的自我意識,到了第三章,「我」又逐漸從括弧中走出來,看來似乎得心應手。為了加快速度,我在上一節書寫末段匆匆交代陳好轉職的過程,同儕們也在meeting過程中進一步詢問細節,當下我感到有點震驚,原來讀者「判斷小說家是否寫得合乎正直之道」是如此敏銳。事實上,我對於陳好轉職的順序並沒有完全的把握,也提不起勇氣再問一次,因為我預想陳好抱怨的話語必定又撲天捲地向我襲來。為了書寫創作的「正直」,我昨天(2010.4.30)有打電話向報導人陳好確認轉職的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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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預告】我記得那天下午回家,書包放好就去裁縫車那邊幫媽媽,跟往常一樣做周邊的工作。那天媽媽手邊有顆炸彈麵包,外皮脆脆的像菠蘿,裡面有葡萄乾和奶酥,我咬了一兩口就開始工作,用鑽子把車錯的線拆掉,扯沒幾下就剌到眼睛,瞬間右眼看出去白白的,往常打破碗或做錯事都會被責罵,我原本閃過隱瞞的念頭,可是看出去白白的,情況好像很嚴重,這次非同小可了。我跑去樓梯口照鏡子,但看不出怎麼辦,時光也無法倒流,瞬間就是剌到了,無法再回頭,就算被罵,也要跟媽媽說比較好,我不敢承擔隱瞞的後果,於是冷靜地告訴媽媽。
台北長庚醫院急診病歷
到院時間:75年6月2日20時10分
主  訴:This 9 y/o girl, a victim of ocular injury by iron wire about 5:30pm today, She came to our hospital directly.
NPO: from 5:00pm.(a b.te of br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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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5.2持續趕路中]

喂,爸哦?!」電話是爸爸接的,我稍微鬆一口氣,心想如果爸爸記得,那就不用麻煩媽媽了。我如實表述問題:「媽媽當時到中港路家庭代工,又到新泰路成衣廠,後來拿回家做,阿嬤又不讓她做……中間的順序到底是怎麼樣。」爸爸本欲回答,事隔多年,他實在想不起來,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我深呼吸一下,鎮定地請爸爸將電話交給媽媽。他們知道我正在努力畢業,感覺是為了幫助我順利寫作,媽媽帶著笑盈盈的喜悅講述過往,真是令人意外;不過,每當她提及某事件,我便在電話這頭等著她接續某感嘆,猶如當年美黛的國語歌〈我在你左右〉在理髮店不斷播送,駐店工作的人一聽再聽,陳好笑著回憶說:「真是厭煩!」我先到《台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的網頁查詢幾個陳好述及的詞彙:

詞目:布篷
音讀:pòo-phâng
釋義:用帆布做成用來遮擋陽光、風雨的遮蓋物。

詞目:穡頭
音讀:sit-thâu
釋義:本指農事,今則泛指一切工作。

詞目:蟧蜈車
音讀:lâ-giâ-tshia
釋義:坐式的學步車,底座為一圓框,下有輪子,幼兒坐在中央吊座上,可站可坐,藉以學習走路。

詞目:亭仔跤
音讀:tîng-á-kha
釋義:騎樓。成排的建築物在一樓靠近街道部分建成的走廊,為多雨地區發展出的建築樣式。

詞目:勥
音讀:khiàng
釋義:形容人精明能幹、能力很行、很強的樣子。多用於形容女姓,現今表示有點過分的能幹。

陳好早在民國六十六年(1977)生完第二胎不久,就曾向住家斜對面的家庭工廠拿「布篷」回來車。陳好在此特別用客觀的態度向我解釋:當時有很多家庭工廠的老闆向大工廠批貨回來做,再把「穡頭」分給那些不能出去的「家庭組戶(家庭主婦)」,給她們「慌便(方便)」。陳好將老闆借她的車子放在一樓客廳靠窗的位置,一邊車布篷一邊看顧小孩,她把不滿一歲的孩子放在「蟧蜈車仔」,用棉被和枕頭塞住空隙、固定孩子的身體,小孩子自己在客廳走來走去,坐不住而哭泣時,陳好就拿東西給孩子吃或跟小孩玩一下。大概車了四個月,有天老闆告知陳好:「恁焦家講你無愛做矣(你婆婆說你不做了),叫阮佮車仔扛轉去(叫我們把車子扛回去)。」陳好(電話中)語帶不滿說:「誰講我無愛做(誰說我不要做)?」由於厝邊隔壁的人看到陳好在家工作而對婆婆說:「恁(你)媳婦在厝裡做手工。」婆婆向來愛打牌,聽到這種話覺得很沒面子。陳好在此解釋:最好乖乖在家照顧孩子,呈現不用為家計煩惱的樣子,「敢若厝裡真好過(好像家裡很好過)」,如此婆婆才能理所當然地去打牌,否則人家會覺得媳婦這麼拚命,婆婆卻在這兒逍遙。

提到沒有自己的收入,婆婆又不讓她工作,(我在電話這頭等著)陳好說:「恁若出去欲食物件甘有錢(你們出去若要吃東西哪有錢)?真正我無錢通買予恁呢(真的我沒有錢可買給你們)。」到了民國七十一年(1982),陳好向弟弟借錢買工業用裁縫車,(我在電話這頭等著)陳好說:「若賺我就隨還伊(打算賺錢就先還他)。」車了兩個月,沒想到剛滿周歲的兒子出麻疹,陳好為了照顧孩子,暫時停止工作。民國七十二年(1983),小姑就讀國中二年級,婆婆心煩小姑的事情,面色和口氣都很不好,陳好說:「我足驚耶(我很害怕),我一定愛(要)出去。」陳好說她管不了那麼多了(我感受到她身不由己的複雜口吻),把孩子丟給婆婆,到中港路的家庭工廠車衣服。過一陣子,陳好心想:「我若遇到這種孩子,也是很無奈啦。」便邀小姑一起車衣服。陳好向老闆說明情況,商量讓小姑車縫「商標」,只要「迴針」即可,技術不會太難。也許婆婆期望小姑朝向正軌,把家裡照顧得令陳好無後顧之憂,陳好難得爽快地說:「厚,彼陣足好過(那陣子很好過)。」小姑做四個月離職,婆婆對陳好的態度旋又轉變了。

陳好在中港路的家庭工廠做了「沒十個月,也有八個月」,後來是因為老闆被倒會、把工廠收起來,陳好才轉到新泰路的大型成衣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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