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ld
蕊塔‧羅賓森著,胡洲賢譯,2013[2001],《他走了,不是你的錯》,頁32-33。台北:麥田。
我曾經採訪一名父親,談他小兒子的死,他特別願意談他幾乎承受不住這麼大的傷痛的部份。那位父親坦承男人會更難以面對他們所愛的人自殺,因為他們從小受的教育就是要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我告訴他,我還採訪過一名父親,他的兒子也在幾年前自殺了,但這名父親卻冷淡地說:「這件事並不怎麼困擾我,我一點也不內疚。」
「他在撒謊。」前面那名父親說道。
還有一名自殺者的親友,她在自殺防治中心上班,有一次她在一個社交場合提到自己的工作,跟她同桌的一名男士說:「噢,我父親就是自殺過世的。」這位男士的太太馬上轉過頭來說:「你從來沒有跟家裡以外的人說這件事耶!」
與家人討論自殺有時候更令人難以啟齒。珍納的哥哥因自殺身亡,她有三年多的時間都避免跟父親談這件事。
「我怕惹他不高興。」珍納說道。不過,在一趟旅行途中,她打電話給父親,告訴他飛機起飛的時間,這時她才對父親說:「我只想告訴你,麥克自殺不是你的錯。」珍納記得電話那一頭靜默了很久,然後她父親回答:「呃,我早就想通了,我知道那不是我的錯。」接著是一陣長長的沈默,然後她父親小聲地問:「妳怎麼知道那不是我的錯?」
呂欣芹、方俊凱著,2013,《我是自殺者遺族》,頁95-97。台北:文經社。
十二年前,我的母親投海自殺。
那天我在公司上班,接到警察局打來的電話。其實媽媽已經不見兩天了,我心中七上八下的,但是當時聽到消息反而鎮定下來了,心中五味雜陳的。
真正最可怕的過程,是到警局做筆錄,到法庭面對檢察官,一直受到質疑,親戚朋友會覺得是不是我沒有盡孝道。
我不懂,當時我才大三,怎麼母親會說他責任已了?她忘了我嗎?我很想知道媽媽是不是後悔了。也許她跳下去就後悔了,只是她游不回來而已。如果,如果她沒死,我還可以怪她怎麼如此狠心,但是她死了。
我多麼希望媽媽是在跟我開玩笑,想讓我以為她跳下去,但其實她隱姓埋名到別的地方過生活。或者是她真的跳下去,可是被救了,可能在某一個下游的人家。
縱使已經找到遺體了,我還是期待著,有一天媽媽會突然回來。如果還有機會,我想跟媽媽說:
「活下來,活下來就會有好事發生的。」
這些年來,我們家族成員都不談論自殺,母親的自殺對我來說,一直是羞於啟齒的,就像是家族的缺陷,而且是一個人為的缺陷。這讓我們陷入一種百口莫辯的處境。
母親自殺的影響會有多大?我的生活、我的感情、我的信任感、我對生命的看法等,絕不只是失去母親而已。
對我來說,最痛苦的是,明明自己想自殺,卻得裝堅強,因為太瞭解自殺對親友的衝擊,也怕被說家庭有自殺基因,令整個家被汙名化。我沒有辦法開口跟別人說:
「我的母親是自殺死的。」
我想也沒什麼人能夠理解。因為她們不知道悲傷不用過去,它就是一直在那裡,我們家就是發生這件事了。
有個點在這裡,它不會消失不見,沒有什麼所謂「過不過去」、「你不要想了」、「要放開了」。我不怪他們為什麼沒有辦法感同身受,因為唯有自己遇到才會知道怎麼去體會。
幾年之後,有一天我收到同事的簡訊,說她的母親死了,我立刻趕到她家去陪她。她一看到我,抱著我一直哭,一直跟我說對不起。她說:
「我媽媽只是生病死掉,我都這麼難過了,妳當年一定更傷心,可是那時我們都無法體會。」
前陣子讀這兩本書,為的是對方說:「告訴妳好了,我媽是自殺死的。我們只知道她有憂鬱症,沒想到這麼嚴重。當時我在桃園工作,她已經(自殺)好幾次了,家人都沒有告訴我。二十年了,真的(悲傷)很深、很深......」不久後,身邊另一位朋友透露她父親是燒炭過世的,我才有安穩的心聆聽她這些年來難以面對的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