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23日 星期三

駐站作家撩慾教主之第酸十餓集:九個手

外婆出殯這天早上,我和弟走路過去大舅那邊,經過「布鞋雨衣」那間店停駐,一位歐巴桑走出來,我上前說:「細漢阮阿公曾帶我來買(小時候外公曾帶我來買拖鞋)。」她問:「妳叨位來的(你哪裡來的)?」我說:「台北新莊,我是好仔的女兒。阮阿嬤今天要出去(出殯)。」她的笑讓我感到熟識的親切,也不知她是否認識媽媽,但她一定知道阿嬤今天要出去,她說:「(微笑)好仔哦~(感覺認識),我們(慢,小聲)在這開四十幾年了。

去到告別式靈堂,已經很多人在那裡了。靈堂是一個比帆布車庫更寬大的長形空間,最外層是深藍色帆布,內部以打褶的米黃色亮面布料裝設,順著褶邊自然垂下的布料透顯藍色的光影,感覺抬眼天空那麼近,又好像靈堂就在天空中;如果帆布是綠色或紫色,感覺便沒有那麼「自然」了。阿嬤的子孫陸續都來了,葬儀社人依輩份和身分一一叫我們過去領孝服,在等待的時候,喇叭播放〈秘密花園〉的音樂。阿嬤的兒子都穿麻衣,我們孫子輩的女生頭戴披垂的黃色毛巾,頭頂繫一塊小紅布,外孫輩男生側肩斜披同款布質的黃色毛巾,就好像選美小姐披的那樣。我看到爸爸和姨丈他們「女婿」頭戴梯形高帽,一身白色麻衣至小腿,完全看不出內穿的便服。而第四代、第五代的玄孫則披垂深粉紅色的毛巾。

告別式一開始時,司儀由一位男性擔任,他特地說明,因各地的禮節不同,稍待如果有不對之處,還請長輩們即時指正。兒女和孫子分列兩側,接下來一一按輩份,分別上前致敬。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後頭厝」的角色,記得我陪媽媽去看外婆遺容那天,媽就曾跟我說過一句台語「死老爸扛去埋,死老母等後頭來」,白話翻譯是說,如果父親過世了,子孫就把父親埋葬,但如果母親過世了,子孫要等母親娘家的親人來。咦?這樣翻譯好像沒講到什麼重點,意思就是「後頭厝」非常重要,一位女性過世後,子孫不能隨便埋葬了,女性的親戚們會來探視。但是,探視要做什麼呢?告別式一開始,司儀請後頭厝的人先進場,來的老人、中年男性和婦女,我都沒見過他們,而大舅則領在隊伍前頭,阿姨和小舅等人跟著從告別式靈堂跪著爬出來,由娘家的長輩一一扶起。接下來是稱呼亡者為「嬸婆、姑婆」等的人。再來是舅公一個人,我在想是否舅公比較晚到,否則應該是跟娘家那團人同行的。舅公走到紅毯前的那幾步路中,我看他老邁的步伐緩緩靠近,大舅這頭也緩緩跪爬到紅毯尾端,阿姨和媽媽她們嘴邊的啜泣聲逐漸交響,令我聽了也跟著鼻酸,直到舅公一一將她們扶起,哭聲才漸漸含回口中。這時候我感覺到舅公是一位非常重要的長輩,不是嚴肅的權威,還帶有關愛的感覺;舅公是男性,但他是母方的代表,男性權威與女性關愛的感覺融合在一起,就是我對舅公扶起大舅那刻的印象。(後來儀式結束,把外婆遺體送去火化場後,回到大阿姨家,我聽大阿姨她們說,為什麼「死老爸扛去埋,死老母等後頭來」,如果一名女性在婆家被虐待、苦毒或過得不好,娘家的人來參加告別式時就會「報復」,站在大老遠的地方,讓子孫們爬得很辛苦;阿姨補充說:「但我們跟舅舅的感情都很好,他捨不得讓我們爬那麼遠,你沒看他走到很近。」

後來司儀逐一叫某輩份的人上前致意,直到「外孫輩」才有我,男性排前面、女性排後面,我算算大約有三四十人,都排到紅地毯外了,也是人最多的輩份。我們在司儀的指示下進行「三拜九叩首」,也就是站著一拜、跪著一叩首、跪著二叩首、跪著三叩首,站起來拜,再跪著四叩首、跪著五叩首、跪著六叩首……平常我們的臉不會貼地板這麼近,又因為我排在後頭,一面覺得位置很擁擠,叩到第六次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外婆辛苦養育媽媽,媽媽再辛苦地養育我,雙親的恩情之重,彷彿就像叩首必須全身投入並且心懷感激,叩首在喪禮中是儀式,但在我的感覺中,卻忽然具體地讓我感受到父母恩情,就是讓人如此全心侍服地感恩,在日常生活中,我們沒有機會如此行為,母親還可能晚上幫我蓋棉被,但我好像沒有做什麼事情孝順他們……這種叩首所引發的感覺真的很難形容。另外,我也突然意識到外婆在告別式之後即將跟我們切斷具體的接觸了,我們也沒有理由再回水底寮了,而這叩首的行為也只有這時候我才能做。所以,當我站起來第三拜,再跪下去第七叩首,我就哭出來了。

我在外頭跟二舅的大女兒聊天,我說:「聽說你當老師。」她說她是很自卑的人,必須靠讀書才能將階級向上提升。我轉述媽媽的說法,表示二舅是很聰明的人,只是當時外公外婆沒有錢給他讀書(只能栽培大舅一人),表姊搖搖頭說二舅誤入歧途太嚴重了,她為了自己的身世很自卑,她二十三歲就結婚,夫家經濟不錯,她賺的錢不需交出來。她認為兒女必須栽培,花錢在教育上,婆婆原本不諒解,後來女兒考上雄女才改觀,真是替她揚眉吐氣。而她也在帶兒子去治療的過程中,才發現二舅應該有精神上的宿疾。表姊還說她沒能為家族做什麼,這次有帶來一份語言考試的公文,她說這消息很少人知道,她將公文交給大舅,鼓勵我也去考,因為多考對自己無害,以後什麼時候會用到也不知道。

告別式結束後,大家分別拆下靈堂的一些百合花、雞冠花等等,我們這些訃文有寫名字的子孫們排成路隊,最前面是裝有棺材的黑色靈車,大哥哥(大舅的長子、外婆的長孫)是唯一坐在車上的人。我們隨著靈車走到三欉榕的路口(文獻上說是以前原住民與漢人交換日常物資的地點之一)再過去一點,停下來進行與娘家人送別的儀式「送後頭」,意思是娘家的人送到這裡即可,不必再跟著去火化場。我們大家上遊覽車,我和弟弟坐到最後面,我看整台遊覽車只有四個座位是空的。到了火化場,前方有大廣場,一層平房的水泥建築蠻挑高的,一進大廳就看見整面牆有大約四五個「門」,距離我們進入大廳的門這兒的桌子尚遠,桌子擺放外婆的照片,我們手上的花就放在照片前面。師父又領我們跪拜,弟弟沒有拿香,表姊們還以為沒有香了,但弟弟搖搖手說不拿,大家靜默地看他又回到自己的香炷上。

上遊覽車了,我們在同地點下車,走回去看見靈堂已經拆掉,只剩深藍色帆布的架構空間。我按大人的指示,黃色毛巾交給葬儀社的人,把頭上紅色小布拆下來,放在一堆由乾竹子或稻草燃燒的小火堆中,再跨過火堆,然後雙手浸入一盆水中,沾濕了作勢洗淨頭臉耳身體等等,水不知加了什麼東西而香香的。女生還分到紅色的小假花,媽媽說要戴在頭上。然後每個人都要吃湯圓和蛋糕(但媽媽說是「發糕」)。接著大家就開始吃飯了,共有三桌。我看到小舅的女兒一口口餵食她女兒,再加上媽媽會提醒我注意流程、表嫂會提醒三個兒子,我看到一代傳接一代的照護關愛。也就這時候,表姊夫說他晚上要開拖板車送貨去花蓮,可以順道載我,這樣可省一趟車錢。

我們回到大阿姨家,媽媽、爸爸、弟弟梳洗後,表姊(大阿姨的長女)就載他們去高雄搭車了。我留下來梳洗後,大阿姨接到大舅那邊電話,說還有要媽媽蓋章的事情。大阿姨說,幸好我還留下來,我原想自己騎車出去找刻印章的,但大阿姨說我又不是這邊的人,不要隨便亂闖,等姨丈回來帶我去。姨丈回來,開著三輪的車子載我去一間五金行,那個老板娘請姨丈坐,順口問姨丈幾歲了,姨丈說八十一了,老板娘說跟她老爸一樣,也叫姨丈不要再趴趴走或去田裡了。印章刻好後,姨丈載我去大舅那邊,街景跟我們剛才離去已不同了,帆布鐵架都拆掉,變成平平凡凡的街道,大舅媽在掃地,小哥哥走來走去收東西,我看見外婆生前住的房子門口貼上嶄新的對聯,看一眼無法記起來,也不能看得太明顯。走進大舅家,舅媽說大舅出去,於是我趁離去時再看一眼,意會對聯的意思而記起來,原來對聯的意思是說:人雖然已經過世了,夕陽依舊天天上演。

情里萬秋春雁鴻

古 長

道 江

秋 落

風 日

境 今

已 猶

逝 壯

(屁紅:這門聯讓我想起一個節目的口號---江山萬里行中國人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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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聽說教主心情不好也沒空,委託我放上來!聽說是瞪豬頭到眼睛抽筋了!

5 則留言:

田野工作者 提到...

看來教主真的是心情不好,才會請我們的新科博士生上來貼文。

教主,您吩咐小的一聲就行了!豬頭還在研究室奮鬥耶!(連足球瑄都匆忙地趕回看球賽了!一點都不覺的心虛呢!)整排研究室就我一個人孤拎拎待在這兒。(冷風一陣~~咻咻!趕緊把冷氣的溫度設定調高一些。)

MAKOTO 提到...

美國足球隊補時時間踢入晉級的關鍵球,相當戲劇性也相當感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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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8點研究室的對話
豬頭:你怎麼還在這裡?
我:對啊 趕著田野培訓
豬頭:你一整天都待在這裡耶
我:我哪一天不是整天待在這裡

教主 提到...

咦,「九個手」是什麼意思?我怎麼不知道。

田野工作者 提到...

長期以來,只要是教主寫的容,豬頭都不敢提出疑問。什麼「九個手」嘛~~

屁紅 提到...

念快一點!
就跟九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