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站作家撩慾教主之第二十九發：開始出田野

【前情提要】2008年我陪伴陳好參加進香。
本篇為第四章〈娘家〉之第五集，論文目錄示為「2009年我回枋寮出田野，外婆於媽祖生日前一天過世。」

　　指導教授說：「必要的時候你得回去出田野，感受天亮。」我正在考量住哪裡、以什麼理由回水底寮，有一天突然夢見媽媽跟我說再也看不到某位親人（2009.4.9四），我感到遺憾又難過，這種情緒跟我前幾年聽說姨婆（奶奶的姊姊）過世一樣，爸媽沒有通知我消息，這幾年我屢屢思及以後再也看不到姨婆，連告別式我都沒有參加，總感到空寂的失落。隔天上午醒來（2009.4.10五），趁著中午休息時間打電話給媽媽，我不敢說夢見什麼事情，只提到夢見某位親人，建議媽媽是否打個電話回去水底寮看看？沒想到媽竟然說：「有啦，今早你大阿姨打電話來說外婆摔倒了，這次情況好像不樂觀，叫我回去看看，今晚要搭夜車回水底寮。」因為我人在花蓮學校這邊，再過一星期就要驗收報導人陳好第一章的生命故事書寫，進度確實非常來不及，所以考慮是否前往水底寮。但我又想起，外公過世前媽也是緣於夢境而趕回水底寮，跟外公講了許多話，不久外公就過世了。所以我直覺還是要一起來。媽媽下班處理妥家務，從台北搭國光號夜車，到水底寮已天亮（2009.4.11六）。

　　我十點十四分到枋寮火車站（2009.4.11六），到車站大廳打電話給媽媽，她好像有鼻音，電話那頭傳來表姊秋霞要來載我的聲音。一下車我感覺到爽快的悶熱感，我受過傷的眼睛禁不起如此耀眼的太陽，趕緊戴起墨鏡。這時候外套也已經不用穿了，甚至後悔沒有再多帶一件短袖。至於爽快感，就有一種想要穿短袖短褲的衝動，感覺這樣熱才是「南部」。表姊載我到水底寮二阿姨家，我從她們談話中得知，二阿姨家的印尼幫傭「Lita」今天早上到大舅那裡，推著輪椅把外婆接過來二阿姨這裡「玩」，我想，這樣較方便姊妹們探望吧。外婆坐了整個上午，她雙眼矇矓又混濁，時而閉眼，我都很擔心會不會就這樣沒了呼吸。這天晚上，我跟媽媽到北勢寮三阿姨家過夜。睡前開啟電腦寫筆記，才發現阿姨家的插頭沒有三孔，明天可能要去買轉接頭了。當晚我和媽媽睡在北勢寮三阿姨家的通舖房間。

　　第二天上午十點多（2009.4.12日），三姨接到大姨打電話來，聽說外婆今天又來二姨這邊，精神比昨天好，已經很會說話了，叫媽媽快過去看。我上樓跟媽媽說，她原本躺在通舖的棉被上，馬上起來並轉身面向我，笑容從她微傾散亂的長捲髮和半月形的口齒間滿溢出來。我們在家吃三姨煮的豆簽、魚肚、過貓等菜飯，大概快十一點到二姨那裡。外婆真的精神很好，她竟然認出我，「心靈啊～心靈啊～（我的名字）」，中間還一度叫我：「好仔～（媽媽的名字）」，阿姨們都笑了。這幾年春節外婆都沒想起我，這次竟然認得出，想想我都三十二歲了，一年也才回水底寮見外婆一次，如果自己年紀到一百歲，我沒把握一一認得這麼多長大了的子孫。外婆還記得我們昨天跟她玩的揮手動作，她有跟我說一兩句話，但是我聽不懂，她很有精神的表情瞬時黯然失望地僵住。到了十一點半，我掛心著想買筆電的轉換接頭，否則沒有電不能寫作業，所以跟三姨借機車鑰匙出去。等到我回來時，阿嬤已不在客廳，依大剛才送外婆回大舅那邊了。我遺憾沒有跟阿嬤好好說再見，雖然她也不會說什麼話了。媽下午三點上國光號，晚上快八點到台北。我則繼續住在北勢寮，媽媽用她跟阿姨自然的親姊妹情誼，在適當的時候傳達我想住幾天的訊息，並且笑著向大家解釋說：「她說要找靈感啦！」

　　接下來幾天，我留下來觀察媽媽出嫁前看過的夕陽，踏訪楓港、東港、屏東市等以前工作的地方，由於過幾天即媽祖生日，我正在考慮是否留下來觀察遶境活動，又考慮是否先回花蓮參加meeting，透過電話簡訊徵得指導老師同意，我便安心地留下來，老師還提醒「注意田野中的一景一物、光線、氣味、人的互動和你的心情，這些都要寫出來。」到了媽祖生日前一天（2009.4.17五），外婆過世了。那天早上我在北勢寮，跟表姊睡在二樓木板通舖房間，入夜聽到雨聲。早晨七點十四分醒來，屋外有人聲、車聲、鳥叫、雞啼等熱絡的聲音。差不多七點半，我聽到阿姨的腳步聲接近房間，阿姨將喇叭鎖轉開，力道彷彿不怕吵到房內的人，按平日阿姨知道我們在睡覺，應該會輕而慢地轉開才對。門打開了，大約兩三個呼吸後，阿姨一字字驚動我早晨賴床的心情，她說：「你阿嬤在老去矣呢。」我正在思索「老去」是什麼情況，阿姨詢問我們要不要一起過去水底寮，表姊躺著都沒有表示，我猶豫之間，阿姨決定自己先去，看怎樣再打電話給我們。什麼都發生在剎時。想來阿姨自己也有點驚嚇，雖然這天遲早來臨。

　　有一些情緒在我心裡打轉，一來想到是媽祖留我下來，不然我原本幾天前就要離開，二來想到身為研究者，這場景很難得，但我是第三代晚輩，如何分憂解勞也不是第一線的人。瞬時心情放輕鬆，打電話給媽媽，我說早上阿姨來喚，說阿嬤快要老去了，我一時沒有跟出去。媽媽說：「沒關係，她（一百歲）也不會交待什麼話了。也不知道是身體難過還是怎樣，路途遙遠啦。看看怎樣，我再坐高鐵下去，一個人坐高鐵比較快。」所以我心情就好些了，只要想到上面還有長輩，事情也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就比較寬心了。我就先去把昨天換下來的衣服洗一洗，正在曬的時候，姨丈回來了，在客廳跟表姊說話，姨丈剛從水底寮回來，他說阿嬤大概七點就過世了，舅媽說清晨還有餵阿嬤吃飯等等。

媽媽這個「一個人坐高鐵比較快」，意思是「這顆硬碟裝滿500Ｇ照片，重量也不會變重」的陰森版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