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1日 星期四

豬頭是駐站作家之「Surrealist Mind」_part II

新加入一個段落,改寫轉折語氣。圖片翻拍自《懷舊巴西》

結果是,田野工作者擠縮在自身現代文明與眼前殘敗景觀的窄縫之間,無論是在個人認知或是企圖尋求的原始意義上,都顯得破碎而對立。這幅超現實主義景象將意義予以懸滯之後,換得一項嚴苛的反諷——在當下,李維史陀不由自主地不斷哼奏著蕭邦的鋼琴曲,「這支曲子,經過一種我當時已深切意識到的辛酸嘲諷的扭曲,居然成為我所遺棄在背後的一切的具體象徵」。這段在李維史陀腦中業已遭受變形篡改的曲調,持續盤繞數週之久,但令人意外地,曲調中的音符並未因此不具任何意義地淡出,卻透露出一項結構性訊息:「揉線打結的舉動變得越來越無法抽離開來,以致令人開始懷疑或許整個曲子就要崩潰⋯一旦最後一個音符被聽見,達致最後一個音符的前面所有的音符都被映照明白,具有新意義:那些前行的音符所在追尋的,再也不會被視為是隨意而為了,而是一種準備工作替那個想像不到的結束方式做準備」。於是,田野調查隊伍的停滯不前、原始文明的逝散、不相關的神話文本,或是腦中無止盡反覆的音符旋律,帶給李維史陀在解釋系統上的冒險,使得那些具有神秘主義的紋飾樣式或圖騰分類,透過一種超越理解力的方式,自主地架構出一套關於野蠻人思維的核心原則。

如此一來,此一「在叢林中尋找野蠻人」的田野挫敗,搖身一變成為一項傑出的書寫隱喻。這使得李維史陀面對新舊文明的更迭時,保留了偏好後者的「新石器時代」修辭姿態:「如果我可以保有現在的智識,而用仙女棒讓我回到19世紀的氛圍,我想我也會活的很好」(《咫尺天涯》,同時見《憂鬱的熱帶》)。是的,李維史陀確實辦到了。在1955年出版的《憂鬱的熱帶》中,普魯斯特式的味覺感官作為李維史陀認識這個世界的第一途徑或是殘存的混合記憶:波多黎各是我和美國的第一次接觸;我第一次聞到溫暖的汽車油漆發出來的味道,第一次聞到冬青樹的味道;在我的想像中,巴西的意思就是一大堆七扭八歪的棕櫚樹裡面藏著設計古怪的亭子和寺廟,我認為那裡的空氣充滿焚燒的香料所散發出來的氣味(同時見本書第一章);於此形成對照的,是港邊熱度過高的船隻其走道上所瀰漫著的強烈味道,海洋的味道,船上廚房煮東西的味道和新油漆味的混合;幾個禮拜以來所習聞的大海味道似乎不在那麼自由到處流暢;那大海的味道好像碰到一座看不見的牆,被擋住不能流動,不能再吸引住旅行者的注意力。一如普魯斯特認出姑媽在椴花茶裡浸過的瑪德萊娜味道,「整個貢布雷和它周圍的景色,一切的一切,形態繽紛,具體而微,大街小巷含花園,全都從我的茶杯裡浮現了出來」。

這種普魯斯特式的況味並非巧合。在1958年的《結構人類學》中,李維史陀明白寫道「tout mythe est une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將神話視為一種追憶過往的探求。1962年《野性的思維》更是明顯:在最後一章(如果與沙特論戰那一獨立章節予以排除的話)名為Le Temps retrouvé(或是Time Regained;〈時光重現〉),大膽地挪用自《追憶逝水年華》裡最後一冊卷名,將一位人類學家對野蠻人的自發性思維(spontanée),疊加至普魯斯特「不經意回憶」內容之中。李維史陀在其中宣稱「思想有程度之差,可以不知覺地衰退成一種記憶的方式」。人類學者James Boon指明李維史陀所宣稱圖騰制度的結構形式猶似普魯斯特「不經意回憶」的結構形式:「對普魯斯特而言,不經意回憶是一道進入自身隱喻體系的入口,藉以作為連結知覺與存有的基本現象;類似地,李維史陀的潛意識分類亦是藉由每一單獨知覺彼此互動溝通所形成之結構」。
待續:下一回完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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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的Part I 以及 Part 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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