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床實習日誌

半年前放在facebook上頭的臨床實習日誌。放在這兒做為紀念吧。

意外地在後站找到停車位，早早坐在月台上等著。手上有盒東池便當。沒多思索便把便當打開乖乖安靜地扒著飯盒。

昨天醫院護理站五點交接班時，陪護士送飯盒進保護室裡，裡頭躺著一位自閉症加輕度遲緩的年輕人，因沒趕上職能治療師外出活動，在病房裡惱怒地拿著拖把攻擊護理人員因而送進這兒。年輕人的身材逃脫智能發展的囿限而幸運地獨立成長：180幾公分，體重超過100公斤。聽說花了十幾位壯丁才把他壓制扭送進來保護室。一整天病人們都在說這事。

這會兒一名護士端著飯盒，另一名護士拿著藥和水，以及一串鑰匙，把門開了。我則尾隨她們進去——當時我是護理站唯一的男性。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台灣的護士穿著不再是二次大戰裡的白袍形象，換成輕鬆居家同時常不可思議地襯托出「阿嬤級美感」的棉質裝扮——嚴格說俗氣到不行，但也正因為如此穿著，護士的姿態才在這身款式中以另一種標簽形式平緩地提領出來。再醜的制服都具備標誌獨特身分的神奇能力。

話說回來，再怎麼神奇的護士也承受不住百來公斤患者揮拳攻擊。「看樣子必要時我得保護他們。」要不我想多了，不然便是這兩位護士對於我的能力想的太少。

或許是護士才剛更換過便桶，保護室意外地沒有過多刺鼻氣味，畢竟吃喝拉撒都在這兒。溫柔的護士呵護他先吃藥，年輕人駑鈍地從地上床墊爬了起來伸手接過四顆藥丸，和著開水仰頭一沉接著張口舌頭往上接受確認，非常一氣呵成地完成要求動作。護士遞去飯盒好心提醒年輕人：「某某某你要乖啦，好好在這兒待著。」年輕人似有所悟以一種輕度遲緩的動作把飯盒開了，大口大口執念地扒著飯。「某某某你慢慢吃⋯⋯」我和這兩名護士圍繞在這名蹲坐地上的壯漢周圍，站立著看他用雙倍狼吞虎咽的舉動扒著飯盒，不時肉排沒能夾成功，或是飯粒掉出又被撿起時，飯盒裡的菜湯傾溢到白飯的格子裡。「某某某你慢慢吃，不急時間很多。」連我也禁不住這種畫面的折磨。「你吃小口一點嘛。」矮個兒護士接應著說，隨即轉頭向高個兒護士描述年輕人的排便量。

沒多久這個飯盒只剩幾絲不值得費工夫挑起的菜渣。「我要吃泡麵⋯⋯」年輕人說了幾回我們才懂。「某某某你要答應我不能大吼大叫，宵夜時我再泡泡麵給你吃。但是還是在這兒吃懂嗎？你要乖我才讓你吃泡麵。」那護士哄著他，我有一種「再多說兩句我便會愛上這名護士」的想法。年輕人說好。我們出去又把門給鎖了刷卡進護理站。

我在月台扒著便當時突然回想起這段畫面的。沒多想什麼只是趕緊把飯盒吃了好進去列車車廂裡，突然間自己好像懂了他大口扒飯的心情。想到這兒眼淚幾乎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