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5月14日 星期三

齊瓦哥醫生,頁452-456

2002年俄羅斯導演拍攝的電視電影,其中一段配樂。



桂冠1994初版的《齊瓦哥醫生》,頁452-456。黃燕德譯。
括弧全是我加上的,尤其人名部份,豬頭知道為什麼。
→因為他(豬頭)不能忍受一直要辨識第三人稱代名詞到底是指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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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據國際紅十字會協定,在戰闘時,軍中醫務人員不得參與軍事行動。不過,齊瓦哥有一次被迫犯了規。當一場戰事開始時他正在戰場,因而他不得不分享戰闘人員的命運,並開槍自衛。
  火線是在一個森林的邊緣。他既然在那裏陷入敵人的火網,便立即臥倒,伏在部隊的電話員旁邊。他們的背後是森林,前面是曠野,白軍正越過毫無掩護的曠地向前進攻。(1919-21俄國紅軍與白軍內戰,齊瓦哥是紅軍游擊隊的軍醫。
  白軍現在已近到足以讓齊瓦哥看清楚他們的面孔了。他們之中有老有少,一部分是最近來自大城市的志願參戰的男孩,一部分是從預備役中動員的老人。主幹是大學一年級或中學畢業班的學生。
  雖然有一半人的面孔看上去似曾相識,不過,齊瓦哥一個也不認識。有些人的面孔使他想起舊時的同學,他很想知道那些青年是否是他們的弟弟;有些他覺得他好像以前在戲院中或大街上見過。他們英俊而富有表情的面孔似乎是屬於他這一類的人。
  為了回應他們所了解的責任,他們在完全不適當的地方顯露了熱忱和不顧生死的勇敢。以一字排開的隊形前進,威武氣派勝過大英御林軍的閱兵式,他們挺直胸膛向前邁進,既不快跑也不伏臥,完全無視於可以利用來作為掩護的起伏的地形。游擊隊的子彈無情地把他們掃倒。
  在這塊廣闊的荒野中央有一棵死樹,它可能是由雷電或天火燒死,也可能是由以前戰役的砲火燒焦或打爛。每一個向前邁進的志願兵都瞥它一眼,猶豫一陣,終於放棄以它作掩護並尋求更確定目標的打算,又繼續前進。
  游擊隊彈藥的供給有限,奉有嚴令,除非目標明確並在有效射程以內,否則不得開槍。
  猶里‧安德里也維支(即齊瓦哥)沒有來福槍;他伏在草上看戰闘的進行。他的同情完全放在那些英雄式的、敢死的孩子身上。他全心全意希望他們成功。他們屬於那些在精神上、教育上、道德修養上以及價值上或許與他同類的家庭。
  他突然想起奔到曠野中央去投降,他就能因此而解放(齊瓦哥是被紅軍游擊隊強迫擄來的)。不過那是危險的,太危險了。當他高舉兩手過頭,向前奔跑時,他可能腹背中彈,被雙方打死──游擊隊是作為懲罰他的不忠,而白軍却誤會他的動機。他知道這種情勢的危險,他以前有這種經驗,他曾仔細攷慮過每一個想到的逃脫計劃,都因不可行而放棄。他就在這樣矛盾的心情下,伏在地上,上身微翹,面對空地,空手在觀戰。
  不過,當四周在作生死激戰時,一個人長此冷眼旁觀下去是不可能的,是出乎人情之常的。這不是他對俘虜他的一方盡忠,或是保護自己生命的問題,而是不得不服從事件的秩序,服從左右周圍所發生的事情的法則,置身局外是規則所不容許的。你必須做大家正在做的事。戰闘在進行。他和他的同伴正遭到射擊。他必須還槍。
  所以當他身旁的電話員痙攣地抽搐一陣後躺下不動時,他便爬過去,拿過他的來福槍和子彈袋,又爬回他的原位,一槍跟著一槍,射個不停。
  但是由於憐憫阻礙他瞄準他所欽佩並同情的青年,只往天空開槍又未免太笨,因而,他就選擇他的視線和目標間沒有人時,猛向裂開的死樹射擊。他一直按這個方法行事。
  他一面穩定視線慢慢瞄準,一面慢慢扳動板機而不一下扳到底,好像事實上無意射出子彈一樣,終於子彈的射出好似出於意外走火,他照例很準地射中死樹的較低一個枝榦,只擊得木片飛舞,紛紛散落在死樹的四周。
  可是天啊!──不論他是如何仔細地避免射中任何人,不過,在緊要關頭總不免有一個青年闖進他的彈道。有兩個受了傷,有一個倒在樹的附近,似乎已沒命了。
  最後,相信進攻已屬徒勞,白軍司令下令撤退。
  游擊隊人數不多。部分的主力在移動中,另一部分在別的地方和更強的敵軍相持。為了不暴露弱點,他們不去追擊撤退的白軍。
  安基拉(齊瓦哥的助手)帶著兩個衛生兵擡了擔架來到空地上和齊瓦哥會合。齊瓦哥一面指揮他(安基拉)救護傷者,一面抱著隱微的希望彎身去檢視電話員的情況,希望他(電話員)還有口氣,能救得活。不過,當他(齊瓦哥)解開他(電話員)的襯衫摸他(電話員)的胸膛時,他(齊瓦哥)發現,他(電話員)的心臟已停止跳動了。
  已經亡故的男人頸上套著絲帶掛著一個香火,齊瓦哥順手摘了下來。裏面是一張摺叠得快爛掉的紙,綘在一方布中。
  當齊瓦哥將這張紙攤開時,它幾乎從指縫中滑掉,紙上寫的是詩篇第九十一篇的摘要,由於輾轉口傳,與原文已相去愈來愈遠。原來的拉斯夫文已被譯成俄文。
  原詩中的「住在至高者隱密處的,」已變成題目「住在高處」。「你必不怕黑夜的驚駭,或是白日飛的箭,」一句已改成訓誡:「別怕飛戰中的箭。」詩篇說:「因為他知道我的名,」紙上却說:「他擱起我的名。」而「他在急難中,我要與他同在,我要搭救他」一句,却誤縮為「我將從黑暗中把他救出。」
  許多人相信這段話不可思議的力量,能護身防彈。在上次帝國主義者的戰爭中大兵把它當作護身符來帶。十年後,囚徒把它縫在衣服裏,當他們夜間受審時,就在獄中念念有詞。
  丟下電話員,猶里‧安德里也維支往曠野走去,看看那個被他射死的白軍勇士。這個孩子英俊的面孔顯示他的純真與視死如歸。「我為什麼殺死他?」齊瓦哥想著。
  他解開這個孩子的上衣。某隻很細心的手──或許是他母親的──曾仔細地以草書體把他的姓名,謝利歐沙‧蘭志維支,繡在上面。從謝利歐沙解開的襯衫中,滑出一個小金匣子來,它和另一個像燭花匣的扁扁的小金匣子在一起,掛在十字鍊上,嵌在上面好像是一根釘子釘上去的。一片紙頭掉下來。齊瓦哥將它打開,他簡直不能相信他的眼睛。那同樣是第九十一篇詩篇,不過,這裡印的是拉斯夫語的全文。
  這時謝利歐沙忽然呻吟起來,動了一動。他還活著。然後齊瓦哥發現他只因一點輕微的內傷而昏倒。子彈被他媽媽的香火擋住了,香火匣救了他的命。可是,現在怎樣處理這個不省人事的人呢?這是個殘忍發展到顛峰的時代。俘虜不會活著送到總部,受傷的敵人就地用刀戳死。
  在目前的游擊隊中,士兵兩邊來去流動率很大的情況下,如果能嚴守秘密,把蘭志維支冒充最近入伍的新兵是可能的。
  猶里‧安德里也維支(齊瓦哥)脫下了已死電話員身上的外衣,在他(齊瓦哥)信得過的安基拉的幫助下,換在這個受傷的孩子身上。
  他(齊瓦哥)和安基拉兩人把謝利歐沙照顧到康復。當他(謝利歐沙)完全無事時,他們放走了他(謝利歐沙),雖然,他(謝利歐沙)並不諱言,他(謝利歐沙)要重返科查克的隊伍中繼續與紅軍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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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隨手翻閱《齊瓦哥醫生》,有些情節是熟悉的。
讀到這段,感覺似曾相識,心裡浮現從前所沒有的讚嘆。
讚嘆什麼呢?啊,我不會說,說出來好像就壞了心中的美感。
美感在哪裡?呃......我也不知道。

前些日子那篇日據時代台灣小說〈決裂〉,如果你有看,
內容敘述一名參與社會運動的男子與他妻子的衝突。
是這樣的,我沒有Line、不用臉書、下班後儘可能不上網,
總還是在買麵包或吃鍋貼的時候,不得不接收電視新聞。
我看見四月學運的年輕面孔,忽然對以前讀過的小說產生新的體會。
我並不是要對比今昔台灣社運的異同而已,
我更驚訝的是自己如今竟懂得細賞作者楊守愚把「嫉妒」寫得如此透澈。
這篇小說發表於1933年,原來,
近百年前活過的靈魂跟我一樣曉得這滋味。

昨天隨手翻閱《齊瓦哥醫生》,我看見作者透過齊瓦哥的眼睛向讀者呈現
在俄國內戰的戰場上那些年輕面孔為了回應他們所了解的責任
而顯露他們的熱忱與勇敢,
我彷彿認得那神情,從2014年初春台灣的電視上。
但我不是要你來幫我指出
俄國與台灣、二十世紀初與二十一世紀初的情境有何等不同,
我只是說我彷彿認得那神情而已。



2 則留言:

屁紅 提到...

後面這段(且稱是)評論(吧)寫得真棒!

教主 提到...

嗨,屁紅他哥!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