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23日 星期日

「鄉民懂得怎麼笑,那是他們唯一的專長」論文--part III

三、網路鄉民的嘲諷技法:偽造包裝、陽奉陰違、暗通款曲

這或許是一條可行的理解途徑:前述三則網路訕笑技法透過類似「複音對位」的結構模式——猶如大鍵琴二聲部旋律交織並行——使得鄉民的嘲諷文本可以附帶雙重意圖共同成為作品不可分離的彼此元素。於是〈Emma的信〉藉由英文文本的翻譯,一方面文體改寫形式說明Emma自陳的無辜,另一方面文體內容卻嘲弄了它所諧倣的對象,一如寶傑版重現《關鍵時刻》錄影來賓們與主持人之間的對話口條、誇大的人物性格,或是難以想像的臨場感等。這種通過對現象氛圍特徵的敏銳觀察力、對情境架構的文字描述能力,以及不同語言間精準地轉換等能力,恰如其分地完成個人詼諧的意圖。於是,〈Emma的信〉涉及一種刻意讓人知曉的「偽造」包裝,成為一項自有品牌的山寨,使得Emma的信〉的文體變形如此堂而皇之地諧倣,它既像又不能完全一樣(almost perfect but not quite)。結果是,〈Emma的信〉透過網路賦予了自身前述角色重演、同步摹仿、改編篡寫、山寨複製等形式,使得多種文體作為一個整體加以閱讀、翻譯、戲謔,和反諷。

如此一來,〈Emma的信〉的偽造包裝使得它穿上了一件與身體不同性質的外衣。援引Judith Butler的性/別展演(gender performatives)概念,於是某種程度上,〈Emma的信〉的內外文本戲劇化了一項身體性/別的飾演:Butler認為變裝(drag;男性著女裝)完全顛覆了內在與外部的心靈空間,並且有效地嘲弄「性/別」的表達模式和真實的「性/別」身分概念。Butler引述Esther Newton認為,變裝是一種雙重反轉。外表是一種幻象:從外部看來,我的外表是女性,但是我的身體是男性;但同時又有另一種反轉的象徵:我的外部身體是男性,但我的內在本質卻是女性。由是,這種變裝的飾演使得以區分「表演者的人體構造(anatomy)」與「飾演的性/別」二者,並且因此具備三個面向:人體構造上的性別、「性/別」身份,以及「性/別」飾演。即,表演者的「人體構造性別與性/別身分」,以及「性/別身分與性/別飾演」二者都並不一致(dissonance)。這種「原生身體內在氣質外在裝扮」正如〈Emma的信〉所涉及「英文文本中文翻譯版本意圖」同是具備雙重詮釋的性質,作為複音文本二聲部的對話旋律。

要理解〈台北.郝郝幹〉譏諷伎倆——作為複音文本的第二項示範——則需要一種「陽奉陰違」的手法:普林斯頓大學歷史學系Robert Darnton以十八世紀巴黎的印刷廠工人,在狂歡節時屠殺貓作為該著作的主題,闡述了這群工人如何藉由節慶的儀式性顛倒常規,非常態式的恣情放縱中,以諷刺來達到羞辱(資產階級老闆)的娛樂方式。身為Geertz的學界摯友,這是Darnton歷史學版本的「深度描述」:以貓在特定文化下的巫術魔法、性的象徵意涵(諷喻戴綠帽的丈夫),同時又是當時資產階級的寵物等三項影射,巧妙地(或者詭計地)將貓轉喻為印刷廠老闆的妻子,「彷如她是在叫囂、廝殺、姦淫同台演出的野貓夜會場合中發情的母貓」。結果是,在這場「無法無天卻又歡天喜地」的屠貓審判中,工人們意念式地強暴了印刷廠老闆娘,因此使得駑鈍的老闆「淪為喜劇人物中戴綠帽丈夫的樣板角色」,並且安然無恙地全身而退,閃避所有可能抵觸的社會規範以及因此帶來的懲罰——「印刷工人知道怎麼笑,那是他們唯一的專長。

相似地,鄉民也懂得如何嘲弄譏笑。〈台北.郝郝幹〉具備前述第一聲部陳述「孫伯伯,我一定會好好幹」的正向自我期許之後,隨即便交由第二聲部鋪陳接續的陰謀陷阱,使得郝市長一如上文印刷廠老闆娘一般遭到意念上的強暴,如此一來,郝市長不僅是印刷廠老闆娘般的犧牲者,他也是那位資質駑鈍的印刷廠老闆,在不自知的情況下遭到鄉民社會的訕笑。於是,〈台北.郝郝幹〉重現了十八世紀法國「屠貓」詭計的特徵元素:針對特定人物的不滿情緒,卻反向表達刻意膚淺的良善關心,以一種集體狂歡的惡整方式,滿足性暴力的戲謔內容。郝市長在這波冷嘲熱諷的網路文宣中,自然無法正式回應任何玷辱的文案,因為他愈是認真看待自身受到的傷害,便愈是突顯並且證明這些侮辱性文案的正當性,而使得自己在鄉民社會的「當真你就輸了!」基調中再次出醜。於是,鄉民——一如在這場屠貓審判中,印刷廠工人因為有狂歡節作為宗教背景的保護傘,虐貓行為成為一項暗諷式娛樂——在無法無天卻又歡天喜地的審判中安然無恙地全身而退。

如此一來,網路鄉民特有的嘲弄暗諷技法是一種de Ceateau式的抗議戰術。或者,這也是對於權力統治(的現代性)集中,展現出狂歡般(的後現代式)分裂寓意:在場景佈置(mise-en-scène)的經營中,「改編篡寫」使得歷史事件變得既真又假,而失去了原先「意義一致性」,而「山寨複製」卻又使得意義變得更加多重難以簡單指認。(延續本書第。章話語技藝那章)詹明信以為混仿與諧擬(parody)都涉及模倣,或者說這是一項對他種風格形式的模倣(mimicry),或是風格上的拉扯(stylistic twitches)。諧擬著重在這些風格的獨特性上頭,特別是表現手法或是怪僻上,然後予以仿製進而嘲弄此一原作。對於這些原作,諧擬總帶有一種同情或是惡意,使得以在人們原先對於原作所表現出來風格形式(stylistic mannerisms)、誇張手法或是怪僻予以嘲弄。

於是,「別讓勝文不開心」作為本文最後一則網路社群的複音文本——終於二聲部加入了數字低音作為逐一揭曉藏頭詩的謎底——有了更為複雜的企圖與結構:先是符合七言排律的平仄格律要求下進行創作,在橫向的文脈順序下敘說詩作內容,然而字裡行間卻以每句字首作為藏頭詩,直向閱讀成為另一首七言絕句。表面上這是一首帶有古典主義悲劇美學的詩作,同時藏頭詩第一句以「別讓勝文不開心」作為開頭,卻開啟了現代權貴貪婪、卸責矯飾的真實面容。結果是,「別讓勝文不開心」成就了一項「暗通款曲」的文學技藝——透過隱藏予以發現、藉由反轉作為表達——在悲傷世局中偷渡著殘忍的竊喜,並且在憐憫的背影後夾帶著貶低訕笑。無論是這種劇情的反轉或是和諧與不和諧的更替出現,「別讓勝文不開心」 都成為悲苦劇中滑稽角色的經典示範 :「庸俗、卑微、醜陋,與浪漫、高貴、美麗,真實與虛擬彼此變換。[……] 力圖在悲苦劇中重新突顯滑稽的特色,隨即也就讓玩弄陰謀的滑稽角色重新登台了。」 

上述三種網路文本變體——從Emma的信〉的包裝偽造術、〈台北.郝郝幹〉的陽奉陰違手法,到「別讓勝文不開心」的暗通款曲技藝——經由變裝、性別倒置、嘲弄、諧擬、滑稽角色等理解路徑,說明了複音文本嘲諷技法的結構與特徵。接下來,嘲笑將被視為網路社群下的個人精神氣質,以繼續探討此一嘲弄行為之文化意義。但首先得先從一個人類學經典民族誌的儀式談起,在這個儀式裡,原先帶領我們理解的概念路徑成為了具體的表演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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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則留言:

小恒哥 提到...

侯,抓到惹~第二段與倒數第二段的開頭都用上「如此一來」!

田野工作者 提到...

完了,我這一生都毀了。

屁紅 提到...

你在大學時代跟(對)余老師時,你就毀了!?不用等到現在。